初次有交集的时候，陵越12岁，百里屠苏9岁。
　　紫胤真人领着那个身形单薄而秀气的少年走过来，陵越微眯了眼望过去，少年站在逆光的地方，眉目不甚清晰，走得靠近些，才看清楚那张倔强的脸。稚气未脱的表情里有着幼兽般的敏感防备。
　　「以后他便是你师弟，好生照顾。」师尊温厚冷淡的声音从头顶遥遥传过来。
　　陵越向屠苏伸出手，「带你去你的住处。」
　　然后他看见少年的眼睛，深黑得如同雨季堆积的雷云，遮蔽了一切情绪，只从缝隙中透出一丝幽微的光。
　　
　　捡到阿翔的时候屠苏10岁，陵越13岁。他看到自己那个平素冷傲拒人千里的师弟抱着那只受伤的海东青不肯松手，望着他的眼神里有殷殷企盼的光。陵越表面沉下脸来训斥几句，背地里却跪在掌门面前求情，好话说尽。
　　于是百里屠苏在一片惊诧的眼神中成了天墉城唯一能豢养宠物的弟子。陵越看着那个第一次表现得如此雀跃的身影，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百里屠苏11岁的时候，陵越趁下山的间隙寻来了柔韧的红花继木，将木料日夜打磨得圆润光滑，用屠苏舍不得丢弃的阿翔褪下的羽毛做了个项圈。
　　少年接过他的礼物的时候微红了脸，仿佛不习惯别人对他好，憋了许久只是说，「谢师兄，定当珍惜。」
　　然后就真的一辈子未曾离身。
　　
　　15岁的时候，陵越在天墉城弟子中再无敌手。
　　除了他讳莫如深的师弟。
　　终究还是少年心性占了上风，被热血冲昏的头脑完全遗忘了师尊曾经的警告，在步步紧逼的言语相激之下，眼前的少年缓缓取下了那把火一般的长剑。
　　失去意识的刹那，陵越清晰地看见那双腥红色的眼眸里悲哀的神色。
　　在病床上挣扎了许久，恢复意识的时候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屠苏师弟现在如何？」
　　
　　再见面的时候陵越有一瞬的恍惚，大半年未见，屠苏已经拔高了不少，见着他的时候先是愣了愣，然后客套地点了点头。
　　「师兄身体可已无碍？」
　　「已然无事。」
　　两个人一时间都默默无语，半晌，屠苏垂下眼帘。
　　「那便恕屠苏先行告退。」
　　他看着少年一步步从身边走将过去，连痕迹也不曾留下。
　　这之后彼此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然而，渐行渐远。
　　掌门有心栽培陵越，开始将门派中的大小事务一一托付。如非刻意，一年中彼此竟然见不了几次面。
　　大多数时候，陵越只能远远地看着。
　　看着屠苏的身形被时光拉扯得颀长挺拔，面容被光阴雕刻得棱角分明，进退之间也多了几分从容淡定。
　　少年的身影逐渐幻化为一种生人勿近的泾渭分明，但他却将一个个刹那的留影窃了来，伴着自己。
　　偶尔狭路相逢，彼此点头致意。
　　他知道他们迟早会这样形同陌路，只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甘心。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陵越20，百里屠苏17。
　　他即将远行，他承诺着等他回来。
　　离开的时候百里屠苏没有回头，于是陵越便只能无言地看着那个玄色的背影决然地淡出自己的世界。
　　
　　陵越在23岁那年顺利当上天墉城的掌门。
　　传位仪式的时候他仿佛看见百里屠苏站在人群里，偶尔目光相融，屠苏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在说「师兄，恭喜」。陵越只是点点头，一带而过，轻得各自裹在各自的薄纱中，仿佛共同沐浴在15岁时的那片月光下。